● 岑园园
“近乡情更怯,不敢问来人。”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?
每次回到家都会发现,在村头巷尾玩耍的小孩,有很多我已经不认识,我突然发现,我对自己的家乡已经是那么陌生。常年都是在外读书,每年回家两次,对学校要比对家熟悉多了。回家我极少出门,真的是有一种怯意。心中汹涌着一股强烈的悲伤。
那是我的家乡啊!
曾经我是很抱怨自己的出身,为什么我会生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!那条黄土路,晴天是尘土飞扬,雨天是泥泞不堪。尘土飞扬还是好的,至多是衣服上多一些灰尘,拍一拍就干净,但是那一路深深的烂泥,每次出行都会沾上满腿的泥,任你怎么甩都甩不掉。到镇上赶集,如果不想走路,可以打摩托车回去。可是一到下雨天,摩托车主一听是到我们村的,就连连摇头,人家不愿意去!除了一路的泥泞,还有一个难爬的山坳——莲花坳。
自认为受尽了苦,一心想走出来;如今,真的出来了,却发现在外面找不到根,找不到归宿。出来了,才发现,我的心深深地爱着那片山,那片地,我将永生摆脱不了这种眷恋。
初中一个星期回家一次,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,大学半年回家一次,自从住校开始,每次回去,我惊讶于她的美丽,难道真的是距离产生美吗?
小学的时候学过老舍的《济南的冬天》,里面写道“小山整把济南围了个圈儿,只有北边缺着点口儿。这一圈小山在冬天特别可爱,好像是把济南放在一个小摇篮里。”文中的“小摇篮”给了我充分的想象,让我觉得很美很温馨,多年以后,我发现,我的家乡也是在一个小摇篮里,虽然她没有济南的冬天那么美好,但是她却有着另一番韵味。
我的家也坐落在群山环绕之中,莲花坳是通往外界的出口。山都是低矮的土山,上面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树杂草,一年四季的绿着。即使是在冬天,下雨夹雪,山坳外面的树都挂满了洁白的冰碴,但是进了坳,依旧是苍郁深沉的绿;倒是有霜的天气,早晨起床,打开门一看,哇!屋顶,田野,稻草垛,小路,全都铺上一层晶莹的白色。
家乡只有一条窄窄的河流,缓缓地流过村中央,小河两边是一些田地,田地边上是一些泥房子,一直零零落落地延伸到山腰,进了坳,就可以将全村的面貌尽收眼底。前几年,还都是黄色的泥房子,傍晚回家,可以看到一道道升起的炊烟。每次看到这样的画面,我都会想到世外桃源,想到老舍济南的冬天,渐渐地,我发现任何地方都不能和这个小山村媲美,她是独一无二的。
那些山,那些泥房子,那些水,给了我不可磨灭的记忆,我很喜欢小山村的那一片天,常常看着晚霞夕阳或是星空皓月发呆,想着自己以前是那么的厌恶这个地方,内心感到深深的羞愧。
近几年,这个小山村种起了水果,很多年轻人都外出打工,水泥房开始出现在泥房之间,渐渐地,水泥房多起来,原来成片的泥房被割裂,挤到了角落;进村的那一段最烂的路,铺上了水泥;这些都在述说着小山村的改变。
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悲伤,我最喜欢的那些泥房子不见了,但是我喜欢的平坦的路就摆在眼前,村上的叔叔婶婶,大伯大娘,脸上挂着笑容,洗衣服的时候,常常会听到这样的叹息:“以前那里想过可以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啊!”
洗衣服的那条小溪流,很清澈,夏天中午的时候,阳光灿烂,照着透明的溪水,没有人洗衣服,很是宁静,有一大群小鱼忧哉游哉地在其中游戏,偶尔会有一两个顽皮的孩子,妄想抓一两条鱼来玩,可是他手中的瓶子远没有鱼儿灵巧,扑腾了半天也没有抓上一条。
这里也是我十分喜欢的地方,两年前,村中捐钱将这段洗衣的地方重新修整了一遍。“三个女人一条街”,来洗衣服的常常是不止三个女人,是多少条街,我也不想费力去算。大娘大婶讲一些邻里琐事,她们都是讲故事的高手,总是讲得绘声绘色。
每次回家,到河边洗衣服的时候,我总会遇到“三娘”,每次她都会问我:“你脱掉眼镜,还能看得到我吗?”我说能啊,只是模糊而已。她就叹息着说:“唉,读书太用功了。阿金也是……”阿金是她的儿子,她常常会说一些她儿子和女儿的事,讲一讲她以前的苦,她现在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做工……我默默地听着,虽然听过很多遍,还是觉得很好听;我总是想着我还能再听多少遍呢?三娘常常会说:“你好啊,以后就不用回来种田了。”
“你好啊,以后就不用回来种田了。”
很多人都和我说过这样一句话,也许,以前我听着会很高兴,自己终于可以从那个小地方走出来了,怎么不高兴?可如今我是再也高兴不起来。我发现我不能回去种田了,我再也回不去,只有往外走。
熟悉的,陌生的,存在的,消失的,都是我的家乡,我回不去,只能将她打包,放在心窝里,随我走到天南海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