● 徐治平 文/图
最优雅秀气的树恐怕是木瓜树了。
高高的茎干,又细又直,没有枝丫,只在茎顶辐射出十来柄羽叶。叶柄淡绿色,一米多长,没有节疤,仿佛一根根溜光润滑的玉管儿。叶柄末梢伸出簸箕大的叶子,每叶七或九条叶脉,分岔出七或九张叶片,每片又裂成四至五对尖叉,有如古代的兵器戟被压成薄片,连接在一根长柄上。远远望去,又像纤纤玉手张开又薄又大的巴掌迎风招摇。木瓜树木质柔软,叶柄掉落之后,会留下一个酒盏状的浅窝,叶柄次第掉落,茎干日渐长高,木瓜树就变得浑身疤痕,坑坑洞洞,疙疙瘩瘩。
木瓜树有公、母之分。公的只开花,不结果,垂下的花柄一尺多长,末梢绽开黄色小花。母的开花时花儿从叶柄与茎干交接处绽出,像小小的翡翠杯儿,杯口张开五个米黄色花瓣。花瓣凋落,翡翠杯儿发育成小木瓜,黄绿色,半透明状。小木瓜逐渐长大,相继变成青绿、墨绿、橙黄。与其他瓜果不同的是,木瓜树不断开花,不断结果,但四至十一月花最盛,瓜最多。如果没人采摘,就会出现数十木瓜汇聚茎顶的景象,底部的大,上方的小,长椭圆形或近球形,大大小小、浓浓淡淡的瓜儿挤捅在一起,就像民歌唱的“木瓜结果抱娘颈”那样。细脚伶仃的茎干,怎能承受如此之重?无论是谁,见此奇观,想必都会对它充满敬意,甚至有点怜悯。
在乡间,木瓜不是当作水果,而是视为蔬菜的。饥饿年代,粮食稀缺,寻得一两个木瓜,煮而食之,可挨上好几天。炒盘木瓜片,配以红薯饭,就算是美味佳肴了。生活好转以后,吃木瓜更是吃出了花样,腌酸、蜜渍、做“木瓜盅”、制“木瓜丁”,五花八门,应有尽有。据说木瓜有催奶、丰乳、健脾胃、助消化、清热毒、降血压等功效,哪家媳妇生小孩,木瓜煲猪脚必不可少,若要清心润肺,冰糖银耳炖木瓜则是上佳选择。
我小时候,很少看到木瓜黄熟了才摘的。多半是瓜皮刚透点黄,将熟未熟,就拿竹篙将其捅下,用网兜接住,炒了做菜吃。偶尔摘剩一两个熟透的,摘下,切开,满肚圆溜溜黑亮亮的籽籽,层层叠叠,多得数不清,就像千颗万颗黑珍珠挤在一个淡黄色的玉匣子里。刮去籽籽,切片,去皮,食之,又香又甜,柔柔软软,可谓乡间难得的美食了。
稍长之后,随家人迁至县城。屋后是一座天主教堂,由一堵围墙隔着。有一次爬上院里的龙眼树,无意间看见围墙那边有好几株木瓜树,挂满茎顶的木瓜,不少已熟得黄里透黑了。有个番鬼佬神父爬上长凳,踮起脚尖,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个,捏了捏,揉了揉,然后切成两截,倒掉籽籽,就像捧着个金杯,用一个小银勺一勺一勺地舀里面的瓜瓤吃。此前我只懂得将木瓜切开来吃,从没见过用勺子舀来吃的。番鬼佬是把木瓜当作水果来吃的,看来番鬼佬比我们会吃,会享受。
早在两千多年前,我国就有了木瓜的记载。《诗经》中的《卫风·木瓜》有句云:“投我以木瓜,报之以琼琚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”但《诗经》所说的木瓜属蔷薇科,落叶灌木或小乔木,叶卵形有锯齿,花淡红色,果实长椭圆形,色淡黄,味酸涩,经蒸煮或蜜饯后方可食用。而今粤、桂、闽、台、滇等地出产的木瓜全称番木瓜,别名“万寿果”、“番瓜”,番木瓜科,小乔木,原产美洲热带,故有“番”之称谓。
乡间的木瓜树以往多种于屋角园边,长长的叶柄擎起开裂的羽叶,簇拥于又高又直的茎顶,飘拂于瓦檐屋脊之上,颇有几分潇洒飘逸之美。近年栽培的木瓜多为新品种,
为经济作物连片种植,植株不高,瓜体硕大,不用登梯爬凳也能采摘。木瓜树喜热怕冷,寿命不长,通常三五年就自行枯萎。冬天若不用稻草覆盖茎顶,往往会被寒霜冷雨冻死。好在木瓜籽多,随便洒一把,就会长出许多幼苗,因此它总是子孙满堂,人丁兴旺。
防城港珍珠湾畔一渔村有棵木瓜树,木瓜长得又多又密,有的比足球还大。那是我所见到的结木瓜最多最大的木瓜树。数月之后再去寻访,已不见其踪影。渔妇说,前不久它死掉了。长得快,死得也快,但有过生命的蓬勃,花果的辉煌,虽有点遗憾,也足可自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