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西方文化是不同的,存在着很大的差异。相对开放的西方文化对同性恋者尚持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态度,那么在相对中庸的东方文化里倡导同性恋文化,难度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我们知道同性恋现象是在人类历史上、在各个文化当中普遍存在的一种基本行为模式,无论是在高度发达的工业社会,还是在茹毛饮血的原始部落;无论是在20世纪90年代的今天,还是在远古时代。在许多未开化与半开化的民族中,同性恋是一个彰明昭著的现象;有时它在当地的文化中,甚至占据着优越的地位,同性恋者因其特异性受到人们的尊敬和仰慕。
《孽子》这部长篇小说最早是在1983年出版的,同性恋题材在当时具有很强烈的争议性,白先勇说,当初写这部小说是非常认真来看待这个问题的,对他而言,文学写的是人性、人情,同性恋是人类感情、是人性的一部分,缺了这部分,人性就不齐全。白先勇指出,他觉得人性中有各种感情,每种感情都是属于人的感情,都值得尊重,而且他作为一个文学家,写的正是人性,而既然写了,就什么都可以讲。同性恋超越了种族、阶级、文化,从古到今一直存在,它永远是少数,但永远都存在,因为如果是少数,就将这一群人的感情、人性歪曲,这并非文学的宗旨。文学写的是人性,人性有高尚、光明的一面,也有黑暗、毁灭的一面,不论是哪一方面,文学应该是全面地加以探讨。由此可见,白先勇先生把父子情结放在整个同志故事的核心位置,其用意是明显的。
有些评论者认为《孽子》是在评判传统父权的家庭,但也有些评论者从书中读到“阴魂不散的家庭主义魅影”,对于在中国文化下出生、成长,又受到西方现代主义的洗礼的白先勇来说,家庭的意义必定相当丰富、多层次,甚至有些时候是相当冲突的。身为桂系军阀白崇禧的儿子,白先勇曾表示,他相信父亲知道他的同性恋倾向,但是并没有真正和他谈论过此事。
白先勇说:“写中国的同性恋,绕来绕去仍然脱离不开家,因为在中国文化里,个人是无法生存的,总是父子兄弟纠成一团,家庭的爱恨特别深,中国人最喜欢认干儿子、干女儿,自己生得总还不够。听说日本就没有这种现象,也没有结拜的文化,但中国人干儿女和干爹娘比亲生的还要亲,因此同性恋与家庭的关系很是复杂的。中国家庭的父母长辈很是疼爱下一辈,这一辈承载着上一辈美好的祝愿和未完成的理想。彼此的压力都很大,父母什么都愿意给孩子。而在外国,父母子女之间分得非常清楚,他们的关系相对理性,一般小孩成年有了自主能力以后,长辈就不太过问他们的生活了。中国人讲情,也好,也不好。《孽子》里即使被赶出了家门,但还是扯成一堆。”
困扰这些特殊的边缘人一生的,并不是同性之间的情感或者其他东西,而是父子之间的两代人之间的对立,父亲代表的是社会,社会产生了他们,他们却和社会格格不入,站在社会主流的对立面,生活在边缘的阴影当中。直刺心灵的是父亲严厉的目光。作为一个特殊的人在社会中出现的,不是外人给自己的压力,而是自己意识到了社会的压力,是自己无以面对父亲严厉的目光,特别是在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。白先勇先生就抓住父子之间的关系,抓住了同志人生的独特性和本质——如何面对社会,面对自己的父亲。对白先勇而言,父亲在他心目中是一个英雄,白先勇说过:“因为他曾经抗日,八年抗战的时候,大小战役他都参加过,北伐的时候,他是第一个领北伐军进入北京的,在我心中他是一个英雄,是一个军事战略家。他在我的人生中,我现在越来越发觉他的为人,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大。年轻的时候还没有那么深的感觉,父亲对我的影响现在越来越大。我父亲做一件事情要做得完美,有不怕艰难的精神,他对我们确实很严,严在对我们的教育,他常常查我们的成绩 单,他怕我们变成纨绔子弟。我父亲记忆力非常强,他们那一代都是念诗长大的,他很会背我们的古典经典,甚至史记、汉书成段成段都会背,常常和我谈到中国的古典文学。从某一方面说,他除了是我的父亲之外,还可以是我的老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