聚光灯下,13岁的任秋路深深地鞠了一躬,抬起身子后,才看到舞台下的所有人都在鼓掌。她听不见,只感觉到自己的心,跳的很快。
【出压混:鼓掌】
秋路是一名患有听力障碍的女孩,和她一起站在舞台上的,还有另外9名同样来自广西凌云县特殊教育学校的听障孩子,他们一起组成了——无声合唱团。
2018年8月4日,无声合唱团站在中国音乐的殿堂——北京音乐厅的舞台上,唱完了他们自己的歌——《无声三部曲》。
这一刻泪水和掌声扑面而来,激动和喜悦在心中翻滚,这一切,都那么的真实。
【出压混:《无声三部曲》】
无声合唱团的10个孩子,有着不同程度的听力障碍,也有着迥然不同的个性。年纪最小的杨微微只有9岁,她可爱中带一点小蛮横,大家都说她是合唱团里的“团宠”;何青东总是有不少“歪点子”,他会说唱,还有一颗很感性的心;15岁的罗安强,是传说中的小“暖男”;总是在人后默默努力的邓国龙进步很大,在合唱团里,就属他的声音最稳定;李凌吉是年纪最大的,总是像大姐姐一样带着大家一起玩儿;杨晓霏天生一副大嗓门,大家笑称这是 “摇滚嗓”;韦桂英是一个乐天派,总是顶着一张大大的笑脸;陆美萍和陆成军虽然是姐弟俩,比起姐姐的成熟懂事,弟弟就是一个饭量很大的小吃货。
但五年前,这一个个孩子却很相像:他们惧怕陌生人、不爱笑、眼神里充满了躲闪;他们没有自信,不敢发出声音,也不明白唱歌是什么,更不知道听不见声音的自己,会和音乐发生联系。
从难以发出声音到登台献唱,离不开无声合唱团的发起人——李博和张咏。五年前,他们最初也没想过要组建这样一个合唱团。
李博是个职业画家,放下画笔的时间里,他开始尝试在音乐里发现更多艺术的可能性,于是,他和圈内颇有名气的音乐人张咏组建了一个乐队。
偶然的一天,他们在大街上听到了一声呐喊:
【出采访(李博):后来发现他是一个聋哑人,然后我们俩就想把这个聋哑人的声音用在音乐里。因为那个声音在我们俩来看是最抽象,然后也是也是最复杂的声音,为什么抽象的,就一嗓子那为什么最复杂?因为他把他所有的情绪和感觉全都包含在里面了。】
接下来,李博和张咏联系了北京的特殊学校,可在说明来意后,大家的脸上都写满了问号:听不见的人发出来的声音能叫音乐吗?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。直到有一天,在朋友的介绍下,他们找到了广西百色市凌云县特殊教育学校的校长周彩英。
【出采访(周彩英):我当时不敢相信,没办法想象无声的听力障碍的孩子能够唱歌。我就跟他说,我们是没有概念的,如果你们要坚持要做这个事情,你要想到所有的后果,你也要坚持做下去,那我就支持你来做。】
经过周校长的应许,2013年冬天,李博和张咏从北京搭乘飞机来到南宁后,坐上了前往凌云的大巴。从南宁到凌云,要穿过一大段曲折盘旋的山路,这一路走得很慢。
【出压混:大巴颠簸音响】
没想到,辗转来到学校,事情却远比想象中的要困难许多。李博和张咏,一开始通过手语老师的翻译,告诉这些听障孩子:你们的声音真的很好听。但无论怎么努力地引导,换来的只有孩子们的沉默和摇头,他们比划着小拇指从脸上划过,在哑语里这意味着,自己不会,更不愿意出声。
【出采访(李博);在我们的角度来看,他们的声音是好的,在在他们自己的角度来看,可能这恰恰是他们理解的某种缺陷。 】
两个星期过去了,使出了浑身解数,仍然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搭理他们,没有录到一点声音的李博和张咏,打算放弃。
站在学校的楼道里,他们正在跟校长道别,就在这时,一个小女孩突然跑了过来,她拉起李博的手,用力地发出了一声“啊~”。
【出压混:杨薇薇“啊”】
听到这一声后,两个人当时就决定,要留下来。这个小女孩,就是合唱团里年纪最小的孩子——杨薇薇。
多年以后,回想起这充满“希望”的一声,依旧让李博感到深刻。
【出采访:当时就觉得这两周其实是让他们开始慢慢开朗起来,慢慢有自信了,所以呢就是他才会主动过来,这一声其实代表了很多的东西,就是这个人自信慢慢的建立,已经从就是觉得自己声音有缺陷的想法,慢慢慢慢敢于发声了,给了我们很多的信心。】
此后,李博和张咏萌生了组建无声合唱团的想法。
【出采访:留下在这儿也琢磨了很多,怎么往前走,后来就想想用现在这种就是合唱团的形式。最早我们是打算做完声音采样,然后就回去做音乐,其实声音采样我们到现在都没用到音乐里。】
全国有7200万人失聪,却没有组建听障合唱团的先例。这意味着任何一种尝试,都无章可循。
从来没有说过话的孩子,常常一不留神,舌头就把嗓子堵上了,声音很难正常地发出来。张咏为此想了很多办法,比如拿着小木棍,让孩子们对着镜子练习发声时,把他们的舌头不停地往下压。
音高和音准的训练则要借助校音的设备。在发声练习时,每个孩子手里拿着校音器,不停地发出一声声“啊”,然后目不转睛地盯着仪表盘,当指针指向某个字母,发出绿色的信号灯,他们就知道自己发出的声音是对的。
【出压混:合唱团发声练习】
合唱团的训练进度虽然很难推进,但孩子们在唱歌时并不是严肃而紧张的,每一个聋哑孩子,都在音乐里自由地嬉戏。
为了让孩子们明白什么是腹式呼吸,李博和张咏就像两个大哥哥一样,在课堂上模仿狗喘气的样子,惹得所有孩子一阵大笑,就这样慢慢教会他们用腹部来控制气息。
【出压混:吹气球】
吹气球,也是锻炼气息的好方法。点子王的何青东,在训练的时候发明了“吹气球大赛”,每回都要和站在身旁的罗安强比试比试,他们各自深吸一口气,把气球吹到膨胀,然后嘻嘻哈哈比划着,谁吹的气球更大。
【出采访(张咏):我觉得不管做什么,我们的初衷就是让他们开心,这是我们想法,所以我们不管是做音乐还是什么,没把它做得很严肃,就是跟他们在一起闹,给他们一点小小的启发。】
在张咏看来,最好的方法,就是和孩子们靠近一些。每当使用校音器也难以找到属于自己音准时,张咏就会在孩子面前发出正确的音高,同时让孩子一手摸着他的喉咙,一手贴着他的肚子,感受声音的共振。
【出压混:张咏与孩子的共振】
【出采访(张咏):当我发一个音让他们学的时候,他们也找到这个音的时候,我们俩的震动是在一起的,那种和谐,那种共振特别美好。】
看到孩子们在一点点地进步,张咏为无声合唱团创作了第一首练习曲——《希望》。
【出压混:《无声三部曲》】
2017年5月21日,在凌云县“全国助残日文艺汇演”的舞台上,唱着这首《希望》,无声合唱团有了第一次的登台表演。
【出采访(李博):我们在那个县里的那个礼堂里演了一次,就是一分钟。那时候还不太成型,孩子也挺紧张的,但是那个时候是一半人哭了,一半人完全不理解,就是反差还是挺大的。】
时间又过去了几个月,定居厦门的张咏,通过自己的乐队在厦门“龙舟唱晚”音乐节的演出契机,又为孩子们争取到了一个演出的机会。
2017年的夏天,孩子们第一次登上了那么大的舞台。那个夜晚,舞台下人山人海,无声合唱团面对着几千人的观众却丝毫不乱,有条不紊地完成了整个演唱。
【出压混:厦门合唱】
回到家里后,每一个孩子都自豪地向家人朋友“炫耀”了好久。他们比划着描述盛大的演出、大山外那些宏伟的建筑,汹涌的车流,璀璨的霓虹,琳琅满目的游乐场,还有潮起潮落的大海……他们身上那些自卑、孤僻的影子在慢慢地褪去。
【出采访(李博):他们真的就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,从整个的精神状态,和以前完全是两个状态,其实最关键的还是他们自己快乐,才是最重要的。】
看到孩子们开心的样子,李博和张咏暗暗下定决心,要带着无声合唱团多出去走一走。一次不经意的朋友相谈,合唱团有了登上北京音乐厅的机会。
为了这场演出,张咏对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——“南音”音乐进行了改编,写下了《希声》和《嬉戏》两首歌曲。
节奏动感跳跃,富有童趣的唱段——《嬉戏》,是张咏用孩子们的语言而进行创作的。何青东和陆成军,两个人在歌曲里第一次挑战了说唱。
【出压混:《嬉戏》练习曲】
【出采访:他们在训练的时候突然就发出这样的一个声音,就是“唧唧哇”,我们就觉得挺有意思的,我就让孩子跟着我的鼓点唱,他们就这么“唧唧哇”地唱。后来我又问“唧唧哇”什么意思?后来解释了半天是去吃饭,所以这个段落是他们自己的东西。】
《希声》、《嬉戏》和《希望》,组成了《无声三部曲》,这是为无声合唱团量身定制的一首歌曲,时长10分钟。
这时,合唱团的排练,又遇到了新的难题——记谱子。孩子们在合唱时没有声音作为参照物,想要连贯、完整地完成这首歌,不仅要懂得领悟李博的指挥、学会数拍子,还要将复杂的谱子牢记于心。
【出语音(李博):虽然(记谱子)是有方法,但是非常难记,谱子写出来以后,我跟张咏我们俩唱了一遍,就是没法连贯的唱。我们都要经过很多次才能把它唱好,就更别想这些孩子。而且他们唱的标准音,一张口的标准音这都是应该是音乐学院的声乐系才能唱出来的东西。】
李博和张咏说,无声合唱团不是一个公益项目,而是一个艺术项目。艺术家,就是合唱团里的每一个孩子。而这门艺术,是需要和毅力捆绑在一起的。想要完整地唱出《无声三部曲》,孩子们没有捷径可走,他们每天要花上至少两个小时的时间,周而复始地排练。
【出压混:合唱团练习音响】
2018年8月4日,北京音乐厅。
孩子们换上了白色的演出服,在舞台上整齐地站了一列。
李博是合唱团的指挥,他低着头,等待着演出的正式开始。张咏坐在舞台一旁,抚着自己用古琴和贝斯创造的乐器“陈”,做好了为合唱团伴奏的准备。伴奏的乐队里,还有洞箫、芦笙、吉他和鼓。这些乐手,都是音乐圈里资历很深的音乐人,而洞箫的吹奏者,是张咏的师傅——南音音乐的传承人蔡雅艺先生。
这一刻,音乐厅里坐满了观众。
当一声悠远而空灵的洞箫响起,演出开始了。
【出压混:《无声三部曲》开场】
这些孩子,在听不见任何声音的情况下,张嘴唱出了一声声错落有致的“啊”,仿佛穿过朦胧的云雾走向星光,一闪一闪地唱进了人们的心里。
看着孩子们一路走来的校长,就在舞台下的人群里,她和所有人一起睁大眼睛,屏住呼吸,看完了孩子们的演出。这一天,她为自己能够成为无声合唱团的观众而感到骄傲。
【出采访(周彩英):他们上台的开始的那一刻,看到他们的站姿,然后看到他们那种表情,整个过程他们的演唱,我都是非常克制,不让眼泪流出来。】
歌声落下,现场响起了雷动起伏的掌声,而后人们久久地竖起了大拇指,他们在用无声的语言告诉每一个孩子:你们,很棒!
演出结束后,回到后台的孩子们,全都哭了。
【出采访(李博):全都在哭,我真的抱着哭,下来的时候就都不行了。然后我看秋路哭得最厉害是吧?还有何青东,那rap,就在那哭,陆成军坐在边上,一会就过去帮他擦擦眼泪。】
那一夜,北京的晚风有一些闷热,满天的星斗在闪烁。长安街上车来车往,一群听不见的孩子,用五年实现了唱歌的梦想。
【出压混:鼓掌】
两个月后,突然之间,报纸、网络和电视上,都在铺天盖地地报道无声合唱团在北京音乐厅的这场演出。突如而来的走红并没有给这些孩子的生活带来太多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李博和张咏计划要带着无声合唱团去成都跨年演出。距离出发的日子咫尺可及,每天晚饭过后,孩子们都会来到二楼走道尽头的教室,投入到新的训练当中。这里宽敞明亮,是学校专门腾出来给合唱团排练的场地。在开始练声之前,他们背对着墙,踮起脚,小小的身体紧紧地靠在墙面上,这是一种常见的形体训练,可以让他们在舞台上看起来更精神。对于一般人来说,坚持这样站一会儿就很累了,而这些孩子,却可以一动不动地站上半个小时,甚至更久。
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后,任秋路回到了宿舍,她趴在书桌前,垂下睫毛,拿起笔在日记里写下:“听不见的我们,会唱歌。虽然训练很辛苦,但是,我喜欢唱歌,我一定会继续努力。”
【出压混:任秋路发声练习】
【出音响:《无声三部曲》之《希望》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