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玫瑰与白流苏的变身:一直都很难 现在尤其难

娱乐|来源:北京青年报2021-11-09 09:25:42|网络编辑:刘婷

  最近张爱玲改编热,大屏幕上是《第一炉香》,舞台空间上是《倾城之恋》。之所以热,大约也是因为粉圈文化进军文化圈,一切作品要是和粉圈不沾边,就基本上乏人讨论。张爱玲早就知道自己读者的热情和疯狂,“这些人是我的一点老本,也是个包袱,只好背着。”

  其实张爱玲的作品改编非常之早,她自己就改编过《倾城之恋》,《不了情》是电影剧本和小说同期创作,在她的世界里,两者之间并没有鸿沟,自然转化,非常简单快捷。

  不过她也有自己的要求,在她看来,电影、话剧都带有通俗文艺的路数,尽量简单明白;而小说则有自己的封闭世界,需要有文学技巧,不需要讨好受众。

  但在之后,张爱玲逐渐封神,这就导致改编张爱玲变成一件非常艰巨的事情。尤其是粉圈文化兴起后,改编“祖师奶奶”的作品,都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,一举一动都被监督,是头等重大的事情,许鞍华此次的《第一炉香》从拍摄开始就被围观,也并不奇怪。

  张爱玲的小说改编舞台剧最成功的,应该是田沁鑫导演的《红玫瑰与白玫瑰》,且有两个版本,分别被称为“大红白”和“小红白”。“小红白”玩的是性转游戏,佟振保成为女人,白玫瑰是一口保定话的拘谨白领,红玫瑰则是衣冠楚楚的“海归”,忙碌不堪,居然也好看。

  更好看的是“大红白”,当年的演员是秦海璐扮演娇艳的红玫瑰,辛柏青和高虎两人分别演佟振保;白玫瑰的演员好像是田壮壮《小城之春》里的女主角胡靖钒,气质独特,非常之冷淡幽清。

  辛柏青和高虎同时演佟振保,一条玻璃走廊两边,搭起两个玻璃房,两个振保身处其间,一个是道德良心,一个是欲望本能,分别在自己的空间折腾。而主角是红玫瑰秦海璐,游走在两个房间之间,不断受到冲击和折磨,进而自己不断反应,形成了全新的舞台效果。

  舞台上有各种人背诵张爱玲语录,各色人等穿插、流动、朗读、背诵,半空中漂浮的语录构成了气氛场域,也形成了新的结构,这些人也和主角对话,进而不断在全新的舞台结构里,让人们加深对张爱玲的理解。并不是照小说亦步亦趋,一字不改。话剧里的张爱玲,自有其趣。

  之所以说到这部成功的改编,是感叹这部剧是在张爱玲还没那么大众流行的年代上演,否则估计也逃不掉被围攻的命运。这几天看了近四个小时的舞台剧《倾城之恋》,因为编剧张敞是我网上的朋友,看得出他的爱,非常执念的对张爱玲和原著的爱,整个改编,当得起亦步亦趋几个字。

  所以看完了,还真的没有马上下断言。

  认真想想,应该算是“坏的好剧”,就像电影分为“好的坏电影”和“坏的好电影”一样,剧也分“坏的好剧”和“好的坏剧”,好剧就是那种人人叫好但其实一摊烂泥的戏,而这出戏,就是那种优点、缺点都非常突出的剧,但肯定值得看,甚至可以二刷——单为了主创突出的特点。

  改编张爱玲,理所当然的上海主场,我觉得演员们都非常努力地甩出几句似是而非的上海话,但真的,普遍没有复杂的诠释,就算是大家说表现得不错的四爷、四奶奶,还有萨黑荑妮公主,基本上就是剧本朗读机。

  除了两位主角是灵动光鲜的,尤其是刚开始的舞台,华灯初放,巨屏上的黑白人像开始闪现,白流苏和范柳原开始众目睽睽之下的调情,有人说万茜的眼神太厉害,我倒是觉得应该。在那样的家庭里,如果气质还是温顺如羊,估计早就被吞噬了,流苏耳朵上伶俐的坠饰和眼神的闪躲,有微妙的光互相勾连,这是大屏幕的展现优势。

  男女主角宋洋和万茜都是文艺片出身,都有着美好的外貌身段——就像《红楼梦》里的文官说的,大家看戏,除了看艺术,声腔口齿也是聚焦点——外貌身段也是焦点,宋洋和万茜的样貌都和对剧中人的想象相差不远,正是好年华,观众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。

  很明显,他们尽量地揣摩了人物:万茜足够精致的冷,宋洋足够虚无地活,两个人的感情在有无之间荡来荡去,构成了整体的支点——但开始的兴奋很快转为了无力,整体的节奏感完全是小说的节奏,台词、故事线、进展,完全就是小说的某种翻版,而不是舞台的节奏。估计导演叶锦添的舞台技术偏于影像,而不是舞台的节奏感,于是非常可惜了:普遍叹息其长的情绪开始在台下蔓延。

  万茜的几场戏都足够好看,比如舞场,比如香港的断壁残垣,加上浅水湾里低回婉转、各逞机心的种种;宋洋演范柳原,比我想的好,无论是台词还是表情,每个微小的表情都拍下来放大很多倍放银幕上也有道理,否则浪费了他和万茜。

  两人的互相激发是值得看的,浅水湾酒店里,各自在房间打电话的一场,两人都剥掉了外壳,短兵相接,刺痛人心,但缺点是,所有的细节表演全部是大屏幕呈现的。镜头非常细致,摄影机贪婪地抚摸着演员们的眼睛、嘴唇乃至身体,但是,绝对不是现在国际舞台已经开始流行的即时摄影,而是早已经拍好的摄影,导致了舞台反而被空置,你会疑问,这是电影吗?话剧的魅力呢?舞台的魅力呢?纯粹变成了某种即时秀,让人不得不觉得互联网综艺已经开始影响舞台。

  不是说不可以用大屏幕,但舞台魅力的根本是即时,是当下,是不可重复,哪怕是台上的失误,哪怕是每天不同的状态,《倾城之恋》这个舞台上充斥着太多拍好的成片,不断损害时空的魅力。我们是看电影还是看话剧?这是普遍的疑问,也是观众对两种艺术形态区别的基本问题,一点都没有错。

  莫非主创团队是嫌弃即时拍摄不够华美?我宁愿看万茜每天的不同状态,比如今天的流苏稍微软弱一些,明天的稍微冷漠一些,这才是舞台。但舞台效果是留下的表演空间太小,几乎看不到这种变化。后来编剧张敞回应说,他们也考虑过几种美学模式,最后选择了这种。

  叶锦添的审美非常华美、忧郁、银幕化,他需要电影里已经定型的画面来展现细节,所以采用了已经拍摄好的成片。

  除了演员们的大特写,还有很多张爱玲小说中的意向也用屏幕展现,比如半空中的巨大月亮,比如香港的荒凉海滩,比如雨中的流苏的童年,简直构成了意向的华美花园,但张爱玲从来是一个严酷的现实主义者,她的世界里没有伊甸园,可叶锦添,始终要在意一个华美的忧伤的伊甸园,就有点做作了。

  这也是我觉得它是“好的坏剧”的原因。

  《倾城之恋》的母题,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的随波逐流,又古典,又当下,张敞非常爱张爱玲,基本上不离开原著,会让整个演绎是“原著的立体延续”。这个也有好处,也有缺点,好处是非常真实细致,层层递进,我看到了四奶奶的虚弱,看到了徐太太的油滑,看到了白家上上下下的虚弱无力,看到了爱情的微妙脆弱;缺点是:啊?编剧在哪里?就真的被消隐了。

  台下的观众们未必都读过原著,很多是为演员来的。当柳原背诵原著的台词“你不爱我,你有什么办法,你做得了主么”的时候,观众席发出了爆笑。

  张爱玲的每一次改编都是难题,但从来没有当下这么难,恍惚是斗兽场里的表演者,一举一动,都有枷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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