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致使全世界电影行业按下暂停键。多部大片推迟上映档期,正在拍摄中的项目,从A级大制作到小成本独立制作,都一夜停摆。在这样的大环境里,中国影院复工,成为被全世界同行关注的、充满仪式感的事件
■本报记者 柳青
上周起,全国各地的影院陆续恢复营业,就在院线收到《中国合伙人》《战狼2》《流浪地球》《狼图腾》和《何以为家》组成的第一批复工片单时,华纳兄弟公司宣布,《哈利·波特》系列的第一部——19年前的《哈利·波特与魔法石》将以4K修复3D版的形式在中国内地重映,公映档期拟定于4月初。这个消息不仅触动《哈利·波特》系列的原著书迷和影迷,也吸引了《好莱坞报道》《综艺》杂志等专业媒体和多家报纸的关切。虽说中国电影市场在过去几年里是受到重视的票房重镇,但这样集中了全球业界的视线,还是不多见。
疫情致使全世界电影行业按下暂停键。《花木兰》《007之无暇赴死》《黑寡妇》等多部大片推迟上映档期,正在拍摄中的项目,从A级大制作到小成本独立制作,都一夜停摆。翠贝卡电影节取消,戛纳电影节延期,上海电影节、洛加诺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等进入“档期待定”状态。来自美国娱乐工业工会的统计数据显示,短短几天里,仅在好莱坞,超过12万的电影从业人员进入歇工待业的状态。全世界影院闭门谢客,迪士尼和环球影业等传统大片厂明确将把产业重心转向线上,环球出品的新片《狩猎》上映首周末后就开放线上点播,这意味着环球影业单方面地打破了美国院线90天“窗口期”(即院线公映电影必须上映满90天才能线上播放)。在这样的大环境里,中国影院复工,成为被全世界同行关注的、充满仪式感的事件,正如《卫报》记者所写道:“什么样的电影能把人们重新召回影院,电影市场会怎样复苏,电影行业将怎样重建?这些都是电影人此刻牵挂的。”
越来越多导演接受线上放映,但电影院仍值得“苦苦捍卫”
“公众居家隔离时,他们从大量线上资源里得到排遣和安慰,我希望他们偶尔能意识到,这些内容的制作,是无法在线上完成的,我们这个行业,是无法依靠‘在线’持续下去的。”一位伦敦的影视制作人在英国电影院关停后的几天里,对《卫报》记者说出了上面这段话。
越来越多的观众习惯于利用流媒体观看影视剧,连影评和电影理论领域的大家——如乔纳森·罗森鲍姆和詹姆斯·纳雷摩尔,都曾表示自己看的大部分作品是通过数字和线上资源。甚至有专业的社会学考察和数据显示,在日本、美国和欧洲大部分国家,非连锁、非商业类影院的主体观众是老年人,不卖可乐和爆米花的艺术影院正在承担老年社交场所的功能。那么,电影院真的是老态龙钟以至活该被淘汰吗?
美国电影放映协会和好莱坞五大片厂针对“放映窗口期”的拉锯,法国放映协会胁迫戛纳竞赛单元不得接受直接线上发行、不在法国影院里公映的作品,这些当然很大程度上是院线方对自身既得利益的捍卫,但为什么大量导演对于影院式微的行业趋势不能接受呢?是出于迂腐的“大银幕仪式感”,还是为了“影院里的童年记忆”那点私人乡愁?答案是否定的。
曾在2000年获奥斯卡最佳纪录长片的英国导演凯文·麦克唐纳,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暴发前两周,完成了与朱迪·福斯特和卷福合作的新片的拍摄部分,他说:“我的剧组已经足够幸运,没有因为疫情中断工作,行业停摆时,我至少还能在家专注于做影片的后期。但疫情对这部作品的打击将是持久的,在原定的计划表上,我应该去戛纳电影节给发行商们放映片花,然后带着成片参加威尼斯、多伦多和特柳赖德电影节,因为像这样中小规模的非商业片,只有依靠影展和艺术影院的‘窗口’,才能被尽可能多的观众看见。”
这才是众多导演苦苦坚持 “捍卫影院”的真正原因。纵然线下转线上是行业利益所趋的大势,但一部分影院的存续维系着艺术类影展的延伸,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电影行业的分层和多样性。纵然一部分观众能接受直接上线观看新一部漫威电影,但电影爱好者能想象没有卢米埃尔宫、在线上“完成”的戛纳电影节吗?很多艺术片如果丧失影展的窗口、继而无法在独立于商业院线之外的小影院里获得长线放映的机会,简单粗暴的 “上线”,更大的可能是制造一堆被埋没于网络的字节。
电影院提供的不仅是消费,还有“与陌生人相处的时光”
就在洛杉矶的影院关停后的第二天,《纽约时报》的影评人马诺拉·达吉斯以伤感的口吻写下《致不知名的观众:我多么想念在黑暗中坐到你的身边》。她在专栏里回忆了一段童年观影的细节:她3岁,被父母带去看文森特·明内里导演的《梵高传》,当她看到银幕上的梵高发狂割下自己的耳朵,吓得大哭,前后排的若干观众(都是这家影院的常客)善意地体谅了这个宝宝,轻声哄她“没事的,后面就好起来了”。
正像这位影评人的回忆所提供的,人们在电影院里得到的不仅是两个小时的图像和声音组合的消费品,还有一段和陌生人相处的特殊社交时光。与电影院有关的记忆未必总是好的,破旧小影院的座位上也许会有跳蚤,糟糕的放映员会弄错电影的画幅,最倒霉的是碰到奇葩的邻座……很多人没有意识到,在什么场合、和哪些人一起观影的主观感受,其实强势地介入了观众对一部电影的感受。家庭影院发达的当下,在家里用放映设备制造出“大银幕”的体验并不困难,电影院和线上观影真正的差异在于,前者提供的不仅是视听消费,还有社交。
相对于疫情中的隔离,电影院提供的是截然相反的生命体验:场灯熄灭,黑暗中的大多数是陌生人,在陌生人的海洋中,个体之间的幻想和悲欢并无交流,而两两之间的物理距离那么近。发达技术时代的疫期隔离,社交网络制造了天涯比邻的情感沟通,但个体在物理层面成了孤岛。在这个意义上,影院和剧院的复工变得如此受关切,就不仅是票房层面的利润驱动,而是影院这个场所创造的身体的在场和接近,是人的本性所渴望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