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晚,电影《狗神》在上海的首映结束,导演吕克·贝松被请上台时,他首先注意到前排一个学龄前的小男孩,他很关切地问那个孩子:“你感觉好吗?你来说说你的感受?我希望你没有被吓到。”
年轻人,特别是孩子的感受,是吕克·贝松最在意的。不久前在平遥国际电影展,他惊讶于中国的电影观众如此年轻,这群年轻人充满活力,他们会为了喜欢的电影尽情叫好,面对不满意的作品也会毫不掩饰地奚落,以至于《狗神》在平遥放映前,这个入行40多年的老导演感受到的紧张程度,远远超出几个月前他在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现场,散场时他听到现场年轻观众的欢呼才松了口气。
刚过去的周末,《狗神》在上海点映数场,映后交流中不断有观众提及吕克·贝松最广为人知的《杀手莱昂》,导演尤为感慨:“很多谈论《杀手莱昂》的观众真年轻啊,我拍摄那部电影时,他们还没有出生吧。”这让他想起他的小儿子曾告诉他:几乎他的全部同班同学都看过《杀手莱昂》。他说,从《杀手莱昂》到《狗神》,他始终相信,拍电影是要对时间负责的——留给未来,留给年轻人,留给未来的年轻人。
看起来像怪物的天使
《狗神》在平遥国际电影展展映时,激发了年轻观众强烈的认同,影片在中国社交网络上得到8.0分的高分。很大程度上,这部影片的吸引力在于用充沛的情感讲述一个简单的故事,没有处心积虑的悬疑和反转,这是发生在成年世界里的童话。
吕克·贝松的创作动力来自社会新闻里的家庭虐童案,他试图在虚构中想象那些被伤害的孩子怎样长大、怎样进入这个辜负了他们的世界。《狗神》的男主角道格(英语谐音就是“狗”),在幼年遭父亲和哥哥虐待,懦弱的母亲逃离家庭的同时抛弃了他;他设法自救脱离魔鬼般的父兄,但被随意地安置在弱肉强食的少年收容所;他在失去希望时,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世界里找到安慰和动力,但因为身体残疾,没有任何的剧团愿意接受他,他找到的唯一工作是在“变装皇后”的小酒馆里卖唱,在卡巴莱的演出里,他男扮女装地扮演伊迪特·皮亚芙、玛丽莲·梦露和玛琳·黛德丽等性感名伶。
道格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,他离群索居,和流浪狗相依为命,他在工作和生活中男扮女装,在世俗眼中,他是个悚人的怪物,当他装扮成玛丽莲·梦露的样子进入警局时,警察都不知所措。但是吕克·贝松说,道格首先是个无辜的孩子,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的他,不断地被生活背叛,反复地承受命运无理性的暴力。道格成为一个象征,关于弱小的个体怎样被抛掷在严酷的世界里,《狗神》想要探讨的是道格这样的“弱者”,怎样在对他们极度不友好的环境中生存,怎样应对痛苦。“我想讨论的是个人的选择,面对痛苦,你选择成为怪物,还是天使?道格是看起来像怪物的天使。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对弱者是不友好的,有人受难时,很多人落井下石,这是人性的一部分。面对被伤害、被抛弃、被歧视这些痛苦时,大部分人会发疯的,充满攻击性,但道格选择了别的方式。他想拒绝自己的命运,但他从不以伤害他人为代价。他用角色扮演的方式治愈自己,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帮助像他一样孤立无援的、承受苦难的人们。”
禁忌和道德的参差
在2021年获得戛纳影展最佳男演员的卡莱伯·兰德里·琼斯扮演了道格,他在这部电影里交付了让人心碎的表演,不可思议地融合了俗艳的姿态和纯真的底色。吕克·贝松形容道格是看起来像怪物的天使,这个定义为男主角确立了表演的调性,也塑造了整部影片的气质——是古怪和善良、禁忌和道德、成人和童真叠加的复数。
电影开场,道格出场是打扮成玛丽莲·梦露模样的“女装大佬”,一袭桃粉色的抹胸长裙,戴着到手肘的长手套,开重型卡车,脸上有血,肩上有伤,蓬乱的金发遮住抹得雪白的脸。拦住他的警察声颤,以为遇上了变态罪犯。导演很坦率地说,他就是要在电影里追求“滑稽”和“暗黑”同在的氛围。电影的后续通过倒叙逐渐揭示,看起来像罪犯的人物实际是天真的圣徒,他用滑稽的方式挣脱笼罩在他身上的黑暗,用幼稚的、力所能及的方法帮助比他处境更糟的弱者。他长久不能得到成人世界的庇护,就在成年后挑衅“人间法则”,比如偷盗富豪的珠宝,但他无意从中牟利,只把这些昂贵的首饰当作卡巴莱表演中的道具。他不是“非典型”的英雄,本质上,他是一个迷失的个体,不知道自己是谁,在痛苦的生活中,为了获得一点微不足道的快乐,他可以扮演任何人。
《狗神》结束于道格在破晓时走到教堂前,随着太阳升起,十字架的影子覆盖了他。吕克·贝松在创作中是有些难以摆脱的“救赎”情结,《杀手莱昂》《贞德》《天使A》《超体》和这部《狗神》,这些电影的主角们或者卡在童年和成年的模糊界限上,或者模糊了男人和女人的性别,或者在“人”和“非人”的暧昧区间,总之兜兜转转归于同一个形象:被人间偏见所误解的“天使”。就这一点而言,吕克·贝松确实在40多年的时间里反复地拍着同一部电影,一部不设年龄限制的“孩子”的电影。
记者 柳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