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起源于一名90后编剧,看了老舍在80多年前写的小说《我这一辈子》,颇有共鸣,于是“为爱发电”,主动为北京曲剧创作了一部小剧场作品,最后由一群00后演员上台演出。
这其中有多组“对比”,比如文学经典与现代演绎、传统的戏曲与现代的小剧场。而故事还没有结束。小剧场曲剧《我这一辈子》在谢幕的时候,舞台上平均年龄20岁出头的演员们一起唱起了一首歌——一首元素是曲剧的、听着像摇滚的歌。
诞生于1952年的北京曲剧,不愧是最“年轻”的戏曲。原创曲剧《九重阙》在今年1月首演时,无论演员阵容、音乐表达、宣传手法,都主打一个“新”。它的唱腔采用的是老曲牌,但全场音乐都用电子音乐制作。一群00后演员第一次进棚为戏曲拍摄剧情先导片,社交平台上还传播了一把漂亮戏服……
从打破中国戏曲电影票房纪录的粤剧电影《白蛇传·情》,到让无数年轻人“上头”的环境式越剧《新龙门客栈》,近年来,戏曲频频“出圈”,年轻人的追逐也让戏曲有了新玩法。
小剧场+戏曲,重编老舍经典
在白爱莲的履历上,“小剧场”是一个关键词:小剧场京剧《明朝那点事儿》、小剧场淮剧《影的影》、小剧场黄梅戏《浮生六记》……她导演的小剧场曲剧《我这一辈子》,也是曲剧的第一部小剧场作品。
老舍小说《我这一辈子》描写了一个旧时代普通巡警的坎坷一生,整篇小说以第一人称描写,有很强的代入感。在白爱莲看来,曲剧《我这一辈子》不是一个完全复刻小说、复刻老北京、复刻年代的作品,而是一个有小剧场艺术特质和当代表达的创作,“因此,这部戏从主题思想、意义找寻、风格样式上都要有所探索,有所延展”。
编剧胡铭帅是一个90后小伙儿,最初是从同名电视剧接触到这个故事,看完电视剧又去读小说,“80多年前的小说给当下的我一些震撼,一个书中连名字都没提的巡警,想过上好的生活,努力过,却从来没有成功过”。
“这个时代的年轻人,生活肯定不会那么悲惨,但其实每个大城市的年轻人还是会有生存危机,思考人生应该怎么规划方向、怎么努力。而不确定性始终存在,最后能不能改变也要画问号,这让我和主人公产生了共鸣。”胡铭帅说。
于是,胡铭帅主动创作了《我这一辈子》的小剧场曲剧剧本,“小剧场最大的特点就是表达更自由,小剧场的观众天然允许你的自由”。
“纸人”元素是曲剧《我这一辈子》中最让观众印象深刻的创新。主人公“我”曾经是一个裱糊匠,胡铭帅提炼了“我”裱糊的一组“纸人”,以类似古希腊戏剧中“歌队”的形式贯穿全剧。芸芸众生幻化为“纸人”,穿梭周旋于“我”的身侧,时而扮演剧中人,时而是评述者,唱出由“我”而张扬起的意识流。
胡铭帅回忆:“在创作剧本时,我想回到历史现场,于是去翻民国的老报纸,查当时巡警的生存状态。然而,我没找到太多关于巡警的报道,却看到一篇小文章《纸人自叹》,以第一人称口吻描述‘我’的脆弱无助。纸人是空心的,再强大也抵抗不了社会的滚滚洪流。”
白爱莲认为,这不仅是形式上的创意和探索,还由此带来了对主题意义的开掘和发展。“在对旧世界的控诉中,还有一个普通人对人性、对善良的感知和坚持,不做纸人一样的‘空心人’,生而为人的感受和希望,在苦厄和不幸中沉浮,但不能被淹没。”
最“年轻”的戏曲,演员平均年龄“20+”
今年3月,北京市曲剧团建团40周年优秀剧目展演在北京天桥艺术中心举办,《我这一辈子》《离婚》《九重阙》等新创剧目纷纷亮相。
和其他动辄数百年历史的戏曲相比,北京曲剧还很年轻。1950年,魏喜奎、顾荣甫、关学曾等主演的“解放新剧”《新探亲》公演,此后,“解放新剧”改作“曲艺剧”。当时刚刚回国的老舍数次到前门箭楼的“大众游艺社”观看演出,并专门创作了剧本《柳树井》。1952年,借势《柳树井》的成功演出,老舍正式将剧种定名“曲剧”,为了突出北京的地域特色,又在“曲剧”前面加上“北京”两字。自此,北京便有了自己的地方剧种“北京曲剧”。
也正因为“年轻”,北京曲剧的表演没有传统戏曲的程式,是贴近生活的现实主义表演风格,以演绎清代和近、现代北京题材为长。
讲述清初著名词人纳兰性德人生际遇的《九重阙》,主演全是00后。北京市曲剧团团长崔迪说:“我们的演职人员是富有青春活力、富有未来的。无论是演新剧还是老剧,年轻人在台上总是朝气蓬勃。别看他们年轻,他们是迄今学习北京曲剧年限最长的演员,在中国戏曲学院学了9年。我们一直以团校合作的方式进行人才培养,明年我们将和中央戏剧学院合作。”
中国戏曲学院2018级北京曲剧班的毕业生,整建制地参与了曲剧《我这一辈子》的排练演出。青年演员们对旧时代的这个悲剧人物有自己的认识,“为人老实厚道,行为干净利落、这是他的性格标签;他也明事理、懂世故,有自己对世界的看法。可以说,这个人物活得很清楚,是一个被社会裹挟着前进的普通人”。
沉浸式演出、短视频传播,曲剧还能怎么玩
“既有老京味儿,又有新京味儿,让观众会有‘老耳朵新眼睛’的感觉。”崔迪介绍,本次展演期间,还举办了相关会员活动和艺术论坛,希望“圈粉”青年观众。
在崔迪看来,创新可以是演绎上的创新,比如把老曲牌用现代音乐来制作;也可以是形式上的创新,比如小剧场演出、沉浸式演出、文旅融合的演出等。“北京市曲剧团是戏曲院团中第一个在北京做沉浸式驻场演出的。第一部沉浸式曲剧《茶馆》,打破了观演关系,演员和观众一起坐在八仙桌边上。”
沉浸式在不断升级:《茶馆》之后,北京市曲剧团又在福州新馆打造了《林则徐在北京》,演员带着观众在这个三进院落中,边走边逛、边逛边看;4月即将推出的沉浸式互动作品《京城拍卖会》,演员将带着观众演,让观众真真切切有拍卖会的感觉。
近来,戏曲“出圈”总成新闻,一方面说明戏曲在与年轻人互相寻寻觅觅;另一方面也说明这灯火仍显得阑珊不清。
在胡铭帅看来,“首先要美”,普通观众对传统戏曲到底讲了什么故事、有什么深厚底蕴,一开始可能并没有兴趣,“但在互联网上,它只要在视觉上美,就可能‘俘虏’观众”;其次,一个作品想要走得更长远、获得大多数观众的支持,一定是内容能和当下年轻人的生活经历和生命体验链接,“传统戏曲要出圈,一定要表达新内容”。
“戏曲要先打开一个小窗口,让大众接受,然后才能打开这扇通往艺术殿堂的大门。”对此,崔迪有了几个初步设想,未来每一部剧,一是做一个主题曲,“比如《我这一辈子》最后的歌曲,保留曲剧味道,又很现代,让喜欢国潮的年轻人也能喜欢”;二是推出剧情相关文创,“文创一定要贴近生活,是在人们一米之内实际需要的东西,比如《茶馆》,剧目表情包已上线,茶叶茶具正在生产中”;三是短视频宣传推广,“像电影预告片那样来宣传曲剧,剪成短视频在各类社交媒体上传播”。
“我们将来可以进到影院、商圈,年轻人喜欢去的地方,都可以是我们的剧场。”崔迪透露一个数据,曲剧《茶馆》在北京大学演出时,票房收入达到14万元,“都是大学生一张票一张票买出来的”。
中青报·中青网记者 蒋肖斌